老閘工顏景仁是一個勤勞、健談而平凡的人。部隊開到雙洋閘的那天晚上,我爬進臨時住所—— 一個設在雙洋閘上,不滿二尺高的工棚,這是看閘工人休息的地方。沒一會,突然一個人的影子從我身上跨過去,我不禁問:“誰?”“看閘的!”對方答,是個老年人的聲音。他爬到自己的席子上,便躺下了,連鞋子也沒脫。
第二天,天還沒亮,留宿在指揮部附近的部隊就響起了號音,向險工地段奔去。我抬頭看了一下旁邊老閘工的鋪位上已沒人,便伸頭到工棚外面,嘿,老閘工一人站在閘上,他開著懷,海風把他的黑褂子撩得老高,兩只手撐著閘欄,出神地望著海面。
東方的海面上,漸漸的由灰色轉為白色,不久,一個又大又紅的太陽露了面。我爬出工棚,和老閘工站到一起,我低低地說:“你忙啊,同志?”“哦,”他詫異地掉轉了頭,笑了一下,答道:“不忙,不忙!”停了一會,他說:“這海水的漲啊,落啊,雖有個譜子,可也不能盡信這譜子。落潮時放水入海;漲潮時把閘門關緊,這就是我的工作,不然還談啥為人民服務呀!”
一會,太陽升到丈把多高,海潮的浪頭更高了,把近處的大片沙灘也吞沒掉,他和另外兩個閘工開始把一塊塊木板吊下去,擋住了上漲的潮水(這樣的工作每天至少要做四次),工作完了之后,他的臉上全是汗珠,衣服也濕透了,他撩起衣袖揩了一下汗珠,我們坐在閘上攀談起來。
原來,他才五十三歲,多少年來的艱苦生活,倒已像六十出頭的人了。他是附近謝家灣的人,原有弟兄八人,但在民國六年那年,僅有一點土地被資本家—— 華成公司收買了去,當時只有幾個銅板一畝地。后來,家中生活一天比一天困難,又遭受海水沖擊,父母貧病而死,弟兄八人也四處謀生,有的已不知存亡。
談起以往的日子,老閘工的臉上充滿了難受和憤怒,這時,正好有一隊戰士扛著大鍬向險工奔去,老閘工望得出了神,他回憶道:“今天,我才更加曉得人民軍隊和反動軍隊根本不同的道理。”他輕輕地嘆了口氣:“民國二十年,這里來了十幾只大海船,全是海匪,把老百姓搶得可慘。后來,阜寧城里開來了什么警備旅,名義上是打土匪的,其實盡往天上放空槍,海匪一個也沒打中,倒是老百姓先遭匪禍,再給那些反動軍隊來了個混水撈魚,苦透了,苦透了。”
我們話題轉到今天的搶修海堤,他說:“我在這里活了五十幾年,起先總覺得做人沒意思,倒不如給海潮一卷滾他娘的;可是自打民主政權成立,土改、修堤,椿椿為人民,我也越活越有意思。”這時,堤下面那個作為臨時指揮部的蘆柴棚子,很多同志席地坐著,胡正平政委正在布置任務,老閘工指了指他們說:“人民解放軍辛辛苦苦在我們這里建設農場,把荒灘變成今天這樣熱鬧的氣象;拿這些同志來說,昨晚我睡覺時,他們還在研究工作,今天我沒起,他們已起來,他們為了啥呢?”
“為了啥?”我也意味深長地重復了一句。
老閘工笑起來了,這是一個充滿幸福和歡樂的笑。他拖長了聲音:“他們,我們,全中國人民,在毛主席領導下,全是為了建設社會主義啊!”接著,他告訴我,他去年在八大家文化站里看到蘇聯人的生活照片,他樂壞了,直想:“大伙加把勁,自己準能過到社會主義!”
這天午飯后,我隨著部隊開往別處去,后來就沒遇到過他。可是我對老閘工顏景仁同志的一舉一動、一言一語永遠不會忘掉,而且我相信:以他自己和億萬個中國人民的努力,他是準能過到社會主義的。